悼夏老 – 至終優雅

忘了為什麼、從什麼時候開始稱呼你「夏老」，因為你一點也不老，只比我大5歲。

不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的場景，但知道那不會是個沒有笑容的互動。你溫和寬厚，遇到再大的事都未曾暴走。我常跟人說你是我的mentor (雖然那時東師還沒有mentor制度)，因為，20年來你對我的影響未曾停止。

你曾提醒我要多花時間在學術研究上，勸我不要太執著於校務參與 (因為年輕的我已經許多委員會都有份，一心想建立制度、改革學校)。只是，我畢竟不是個聽話的晚輩。

「國內交換學生」制度是我在教務長任內建立的，但那個idea是你給的。你說，臺東大學的孩子大多不來自經濟富裕的家庭，出國交換或遊學對許多家庭仍是沈重的負擔，但若能到國內其他大學交換學習，就能開擴學生的眼界。於是我在那半年間跟9個學校簽下備忘錄，從第二年開始送學生到其他學校交換。

早期我一直不覺得升等是件重要的事，所以副教授一當就是九年半。後來終於稍稍累積一些成果，準備出書當升等著作時，我把書的大綱拿給你看，你讓我給你一點時間想。第二天，你給我一份修過的架構，頓時讓整本書的論述理路流暢，不再只是幾個研究成果的彙編。在關鍵時刻我一定會找你諮詢，在鐵花村、在海風咖啡，跟你談話時我隨時作筆記，因為你分享的內容知識含量太高，一定要記筆記才能充份吸收。

開創區域所之前，你帶著李玉芬、賴亮郡、靳菱菱和我組讀書會，我們讀全球化、讀傅柯。那個讀書會讓我讀完好幾本自己應該一本也讀不下的傅柯，就像你說的，你覺得這個讀書會最大的受益者是我，真的是！這樣的讀書會，是因為你才組得起來，也是因為你才精采有趣的！

社教系搬到行政大樓後，你的研究室比我的還小間，但看起來卻比我的大間，因為你深知「Less is better」的原則。簡單的佈置加上一盞有品味的枱燈，在陽光灑進來時，就不折不扣是個喝下午茶的café，與我那雜亂的「工廠」大相逕庭。

你講究品味，在買車這件事上也可以看出。那台黃色復古的New Mini，總在台東的街上宣揚主人的浪漫，我遠遠看見就會告訴旁邊坐著的人 (如果有人的話)：「夏老師！」。「你怎麼知道？」他們會問。我怎麼知道？我怎麼會不知道？

我開始喝咖啡，是因為你。你在區域所擺了台咖啡機 (學校不給買，你自掏腰包)，我們聚會時總有咖啡款待。我後來接通識中心中任時也學你買了一台，現在的院長室依然。讓辦公室中有一點咖啡的香氣飄散，是你教給我的一點浪漫。

你堅持優雅，所以在人文學院籌備院長時你退讓了，第二次有機會選院長時你繼續謙讓；我心中著實氣你，氣你在學校關鍵的時刻沒跳出來承擔。你幾年前退休，我見你一次怨一次，你怎麼能不留下來帶我們一起繼續打拼？你怎麼能自顧自的瀟灑？我知道你的眼光與識見都卓然不群，要你忍受行政中那些蠻橫粗魯的攻擊當然是件痛苦的事，但，once in a lifetime，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優雅？

上星期六去看你，師母說要先約好時間，你比較好打理自己，所以我看到一個不那麼憔悴的你。那天的你其實狀況已經不好，在陽光燦爛的早晨，師母說想推你出去走走，但你連那樣的力氣都沒有。聊了20分鐘，你已閉目。跟你道別時，想照像卻沒照，想抱你卻沒抱。因為，我不想讓你覺得我在跟你告別，我想你回台東來，再一起喝下午茶！

不到五天，你就走了。在他們對你做更多的治療之前，在你成為更憔悴的癌症病人之前，在你還維持著某種程度的尊嚴之際，你選擇離去。

夏老，服了你！好個「至終優雅」！